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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雷雨》整体风格是“郁热”的。《雷雨》是一部很象戏的戏,它的戏剧冲突很丰富,很激烈。全剧发生的时间集中在一天内——从上午到午夜两点,场景只有两个——周公馆客厅和鲁家住处,但其间展开的却是周鲁两家前后三十年的矛盾纠葛,三十年前侍萍被周朴园始乱终弃,三十年后她无意中又撞进了周家,周家的各种矛盾就在这一天集中爆发:繁漪与周朴园的多年不和,繁漪、周萍、四凤、周冲之间多角的感情纠缠,侍萍与周朴园的意外重逢,鲁大海与周朴园的斗争,鲁大海与周萍的冲突等等。而这一出戏中又包含着多样的悲剧:女性被侮辱、被压抑的悲剧,包括下层女性侍萍被遗弃的悲剧,上层妇女繁漪被压抑而几近于疯狂的悲剧;周萍与鲁四凤重蹈父母爱情覆辙而又无意中乱伦的爱情悲剧;周冲的纯洁的青春梦想破灭的悲剧;鲁大海作为工人阶级一员反抗失败的悲剧;在剧里,感情、血缘和阶级成为冲突与矛盾的重要构成,周萍与四凤是兄妹而相爱,周朴园和鲁大海是父子而分属两个阶级,周萍与鲁大海是亲兄弟,而又是敌对的大少爷和穷工人,周萍和周冲也是兄弟,却又是情敌;繁漪是周萍的后母,又曾是他的情人。所有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,使剧中人物都处于极度紧张之中,最后终于在悲剧中毁灭。《雷雨》剧本的上述内容和特点,使它多年以来一直被当作一部“社会问题剧”,认为它“揭露和批判了旧中国家庭和社会的黑暗”。曹禺本人也说过,在写作之初,“并没有显明地意识着我要匡正、讽刺或攻击些什么”,但“也许写到末了,隐隐仿佛有一种情感的汹涌的流来推动我,我在发泄着被压抑的愤懑,毁谤着中国的家庭和社会”。<br>
但曹禺在1935年又说过另外的话:“我写的是一首诗”。他在《雷雨》的序言中也谈到:“《雷雨》可以说是我的‘蛮性的遗留’,我如原始的祖先们对那些不可理解的现象睁大了惊奇的眼睛”。所以,《雷雨》是有诗性在其中的。整体的情绪是“郁热”的,剧本中出现了蝉鸣、蛙噪、雷响,都是夏天的郁热的自然现象,但也在渲染着郁热的情绪,甚至可以说是一种人物的心理和生命形式。《雷雨》中的每个人都陷在自己的欲望中,尤其是繁漪,她的非理性的情欲的渴求,带着野性,充分地发展了人的魔性。由于郁热,由于生命的渴望,人物在剧中是在挣扎,由此又体现了宇宙的残酷。<br>
曹禺最先写出的《雷雨》的部分是第三幕四凤对母亲发誓的部分,在第三幕中,四凤始终处于中心的位置。所有的人都按照自己的理解紧紧抓住四凤不放,周冲把四凤当作自己的“引路人”,鲁妈怀抱最后一线希望,女儿不要走自己的老路,以摆脱从前的噩梦;周萍,则把四凤视作自己“心内的太阳”,渴望她能“把他从冲突的苦海中救出来”。但四凤只是一个普普通通,多少有些虚荣心的女孩,又没有文化,是不可能实现这些人各自的“想象”的。所有人的借助四凤的挣扎,在四凤那里都成了一种威逼,这也是残忍的。戏的最后,最不应该死,最年轻的四凤和周冲死了,最不愿意活着的繁漪与侍萍却偏偏活下来。这就是残酷,如曹禺自己所言:“这堆在下面蠕动着的生物,他们怎样盲目地争执着,泥鳅似地在情感的火坑里打着昏迷的滚,用尽心力来拯救自己,而不知千万仞的深渊在眼前张开巨大的口。他们正如跌在沼泽里的嬴马,愈挣扎,愈深深地陷落在死亡的泥沼里”。<br>
但挣扎与残酷,并不是作者提供给读者和观众的惟一的戏剧感受,曹禺还特意设置了序幕与尾声,使观众能从剧情的紧张冲突中超拔出来,冷静地,以悲悯的,上帝式的眼光来看剧中的人物。序幕发生在十年后的周公馆,此时已成为教会医院,楼上楼下分别住着两位发疯的老妇人——繁漪和侍萍。一位老人——周朴园来看她们,而正好有一对姐弟偶然闯进来,听了十年前这一段故事。《雷雨》的尾声,完成了周朴园的形象,周朴园已经衰落,眼睛深沉而忧郁,在低唤着侍萍。而一名修女拿着一本《圣经》在读着。这就暗示出了周朴园的忏悔。</p>